不知道为什么黑刃会长了一张和谢明远相似到极点的脸，但恢复记忆的秦正然很快就认识到，他和谢明远有很大的区别。

区别大到秦正然一眼就能明白，他不是谢明远。

谢明远是举止有礼有节，对人是循序渐渐慢慢的侵蚀，就像春天的雨，细细绵绵，等察觉之时，衣衫已经被浸湿。

而黑刃更像是夏日狂躁的风，不由分说地将人卷进自己的领域，带着不容拒绝的热烈。

被秦正然发现真相后的黑刃依然笑嘻嘻的，他拉着秦正然的手，说道：“听你叫了那么久的‘明远’，我也确实受够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信，是黑刃的驾驶员。”

明明前一天还热烈相拥的两个人，明明早上才热吻后分别的两个人。

在秦正然刚刚度过的离谱日子里，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两个人。

这个人却仿佛自己只是开了个普通的玩笑，言语戏谑，轻描淡写，像和陌生人初次见面那样说着自我介绍。

秦正然没忍住，被欺骗的愤怒和委屈让他眼角湿润和通红，一滴泪水顺着腮边滑落，周信愣了一下，他还未动作，秦正然便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拳。

周信反应不及，“嗷呜”地痛呼了一声，跪坐在地上，秦正然红着眼睛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走回他们的临时营地，按照他们计算的时间，在虫洞中已经过去了半年，这里已经被他们打造成了一个小据点，温馨的气氛仍然环绕，但秦正然却如鲠在喉。

他的脑子很乱，他不知道周信为什么和谢明远长得像，为什么周信要将错就错。

但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计较呢？

不论是亲吻还是做丨爱，这是双方都会舒服的事情，都是男人，说不上谁吃亏谁占便宜。

唯一的问题就是——感情。

秦正然坐下来，仔细回忆他和周信的开始。

他对周信的好感来源于对他身份的错认，他曾经喜欢过谢明远，也在驻守开普勒星系的这段时间，将这喜欢一层层地剥离，但失忆刚好让他将后面的这段回忆忘记，周信和谢明远过于相似的脸和失去的记忆让他的这段感情又翻涌上来。

可后来呢？

周信并不是谢明远，除了名字之外，他从未刻意模仿谢明远，他行事和谢明远完全是两个风格，秦正然自己曾经为这差别疑惑过，但最终是感情占了上风。

他接受了这样的“谢明远”。

他接受了周信。

所以后面周信第一次吻上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后面发生的事情便水到渠成。

秦正然闭了闭眼，靠在树干上。

他对周信的好感来源于和谢明远相似的脸，可是最后，他喜欢上了周信这个人。

得出这个结论的他有些绝望。

在快三十年的人生中，他唯一有过感情迷茫的对象就只有谢明远，那时候还有宁淮帮他参谋，他和谢明远青梅竹马，这种日久生情也很容易让人接受。

那对周信的喜欢呢？

始于脸，终于性格？

一想到周信刚才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和说的那句话，秦正然感觉自己的额角跳痛。

终于性格？

这个性格？

他不是没见过那些喜欢玩弄感情的花花公子，如今周信的模样，他是真的一点都看不出“认真”二字。

周信左右不过是将他、将这段感情，当作是虫洞中的消遣罢了吧。

就像他对于周信的“喜欢”也并不纯粹。

秦正然自嘲地笑了下，他们这算是，扯平了？

秦正然一边这样理智地想着，一边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空落落的。

等他终于完全镇定下来，有了理由去面对这个和他以情侣关系相处了半年虫洞时间的同伴后，发现已经到了傍晚。

周信一直都没有跟过来。

秦正然便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去找这个家伙。

结果他顺着原路返回，找到了还趴在原地的周信，脸朝下，整个身子蜷缩在地上，维持着被他揍倒在地的模样。

秦正然心里一跳，难道是他之前那一拳揍得太狠、揍到致命点了吗？

他急忙跑过去，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喂，你还……”

他话没说完，刚才还一动不动仿若尸体的人一下子扑倒他，把他紧紧地压在草地上。

秦正然这才反应过来，他竟然还在骗自己！

他刚想发火，就听这人在自己耳边委委屈屈地哼唧：“小鸽子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我得跪到明天呢，腿都麻了，真的。”

秦正然心里一梗：“什么跪……”

“我错了嘛小鸽子，不是故意骗你的，”周信小声道，“刚落到虫洞里的时候，我的记忆也受波动损伤了，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只记得你叫什么了，所以你喊我谢明远，我就以为自己叫谢明远，不是故意的。”

秦正然闻言心里一顿，他仔细回想起他们来虫洞的第一天，周信确实是对他唤他的名字进行过再次确认。

所以……那天是他会错意了吗？

秦正然心软了一下，他又问：“那……你后来想起来的时候，为什么不纠正我呢？”

周信将脑袋埋在他的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叹息：“那时候，我已经吻过你了。”

秦正然内心一震。

原来，周信恢复记忆时，他们两个已经有了暧昧的亲吻。

所以周信不得已才这样将错就错吗？

愧疚渐渐替换了怒火，爬上秦正然的心头。

“没关系的小鸽子，”周信轻松地笑了下，“就当我是谢明远吧，做个替身没关系的。”

秦正然张了张口。

他能说什么呢？

说喜欢他？

可为什么会在失忆的情况下喜欢他？

因为他长得像谢明远。

这不还是替身吗？

所以周信说他愿意当替身，又有什么不对吗？

秦正然感觉好不容易理顺的思路又乱了。

周信没有等来回答，他看着怀里人黑色的发丝的后脑勺，眼神晦暗。

和之前与孔净颜那混乱的一夜不同，秦正然没有办法和周信说这也是一个误会，一个意外。

他不知道这半年时间算不算一个错误。

后面他曾尝试过纠正这个错误，他尝试和周信普通地相处，可周信却总是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只是替身，都不行吗？”

“但这样不对。”秦正然说，“我们之间的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听到这句话的周信深深地看着他：“感情的事没有对错，这个虫洞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有生之年能不能出去，如果我们一辈子都在这里了，那么又还计较什么替身不替身的做什么呢？”

他伸手捧住秦正然的脸颊，轻轻在他唇上一吻，就像之前没有恢复记忆时的那样。

秦正然一怔。

周信对他笑笑：“反感吗？讨厌吗？”

秦正然没有说话。

他不反感，也不讨厌，甚至因为周信气息的包裹而有一种习惯性的安心。

周信便笑道：“所以，不要管什么替身不替身的事，你不反感我，不是吗？不要有什么罪恶感包袱之类的，就当是玩一个替身游戏，我们这是，各取所需。”

秦正然想反驳他，却又无从反驳。

秦正然想问他，却不知道要问什么。

难道要问他为什么愿意做替身吗？

他想得到什么答案呢？

如果周信只是为了在虫洞中找个乐子，就像他在溪水边听到的那样，那么秦正然自然是没有太重的心理负担。

可若周信喜欢他呢？

这想法一旦进入脑子，秦正然先是一阵悸动，紧接着便被压得喘不过气。

这个词其他人对他说或许他没那么大的负担，但若是周信对他说……

终究是他认错了人，把那种过去记忆里对谢明远的喜欢带到了周信身上，所以才引得周信对他产生了喜欢，才有了后面的这些事。

周信喜欢的是真正的他吗？

还是说，周信喜欢的，是“喜欢着谢明远”并且“把这给别人的喜欢给了他”的秦正然？

可他现在已经不喜欢谢明远了，更无法复制那半年中的表现——除非他再次失忆，再一次把周信当成谢明远。

但这对周信来说不公平。

秦正然感觉自己仿佛被撕裂成两半。

于是他潜意识里便在周信面前表现得越来越放纵，和在谢明远面前那种乖顺完全相反，以此想要让周信从之前他对谢明远展露出来的那种温柔错觉中清醒过来，让周信明白，他真的不值得被他喜欢。

但出乎秦正然意料的是，周信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他自认努力在作，可周信就跟个受虐狂一样的甘之如饴。

周信从不言明的感情就像一张网，将他网得密不透风，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出去。

大概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开始，本就是秦正然自认的亏欠。

所以他作也作不到位，拒绝也下不了狠心，两个人就这么又回到了那不清不楚的关系中。

直到秦正然偶然间找到了被周信藏起来的两台机甲。

那天，他发了火，真真切切地揍了周信一顿——

“联盟军人无故失踪一年，你就不怕联盟以此为借口对开普勒星系下狠手吗？听说军部已经提交了毁灭性武器的提案，你想害死开普勒星系的人吗？！”

周信躺平在地上，接受着骑在他身上的秦正然的暴力，等秦正然停下来时，才肿着一张脸，拉过秦正然刚刚揍过他的拳头，跟个抖M似的贱兮兮地笑：“小鸽子，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开普勒星系的人还是我是。”

秦正然闻言又要揍他，但这次被周信制止住了。

他的手在周信的手里被搓热，他听着周信说道：“不过，我很高兴，我真的没有看错人。”